叔 叔
陈金海
叔叔是在去年去世的,还很年轻不够四十岁。那时我还有三十多天就高考,所以我并没有回家送送他。只是在自己的空间发表了一条状态,大概是这样的,叔叔走了,在与病魔抗争十年后还是走了。我原来以为他可以坚持到我读了大学,这样我就有经济能力让他得到好的治疗。可是陪伴我长大的叔叔还是走了。希望他一路走好,也希望阿婶和妹妹要坚强,爷爷不要太过伤心。
叔叔去世的消息是爸爸告诉我的。那天傍晚,天灰蒙蒙的,下着一些小雨。虽然是春天,但雨滴落在人的肌肤上仍让人感觉犹如针刺。爸爸从未到过我读书的学校,这天不知他是怎样找到我的教室的。他把头从窗外伸进教室问我在这儿吗。当时我正在看书,同学跟我说,有人找你。我往窗外一看,是爸爸,心里有些诧异,又有些惊喜。走近爸爸后,我看到他眼睛肿胀,鼻子红红的,不过我看得出他是洗过脸的。我的心里有些不安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事。
“你叔叔„„去了。”爸爸话刚出口就哭了起来,嘴里还吐酸水。
我心里好像被重重地捶了一拳,不知该说什么好。我用手轻拍爸爸的背,他接着说:“你阿婶在楼下,你去看看她。”
“嗯。”我和爸爸一起往楼下走去。 阿婶坐在石凳上,见我们下楼就站了起来。在她的脸上我可以看出她是很伤痛的,同时也很坚强。
“阿六,你回去吗?”阿婶看着我问道。 “回。”我很有力地说这个字。我在心里想叔叔是一直陪着我长大的很疼我的人,我怎能不回去。
爸爸和阿婶离开学校时,我叫他们不要太难过。 第二天,我收到爸爸发给我的短信说村里讨论决定把叔叔火葬,不用回去了。看到这条短信后我心里又气愤又难过。不让叔叔按习俗下葬是村里那帮势利的村民不愿意帮忙,瞧不起我们家。我觉得是这样的,所以心里很气愤。可自己又没什么能力,所以也很难过。
在我很小的时候,爸爸就去广东做建筑工人了,而爸爸又和妈妈离了婚,所以就只有爷爷、奶奶,叔叔照顾我,而且大多数时候是叔叔照顾我的,晚上也是和叔叔一起睡,甚至连洗澡也是和他一起。叔叔有时候晚上会去打麻将,我一个人在房里就会害怕,他就对我说,开着灯自己先睡,回来就给你两块钱。叔叔这招往往很灵验,听他这么说,我就会乖乖的一个人睡了。
我稍大一点的时候,叔叔就做起了卖猪肉的生意。晚上叔叔算账时,我就会到他身边对他说,叔叔我帮你数钱。在叔叔不注意时,我会把五毛这样的零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。一块两块的我就不敢拿了,除非是佷旧很烂的。看到这样的一块两块钱我就会问,叔叔这张钱又旧又烂你不要了吧。但叔叔没回答我已经把它塞进口袋了。叔叔只是笑笑。
在我读四年级的时候,我因为上自习课讲话惹毛了老师。他用报纸夹敲我的头,不小心划伤了我的脸。叔叔知道后非常生气。当时那个老师正好周末也在叔叔猪肉摊旁用摩托载客。于是,叔叔当街把那个老师骂了一顿。
其实,在我心里对那个老师也感到很内疚,毕竟是我不听话引起,而且老师也不是故意要弄伤我。
上初中之后,我开始和叔叔变得不那么亲密了。也许是他和爸爸分了家,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住校了。放假回家,我去叔叔家的次数越来越少,有时就算是去了,也很少和他谈话。
大约在我读初二的时候,叔叔因为把卖猪肉的本钱赌输了,到广东做保安。有一天在家,我听村里有人说叔叔在广东被人打了,原因是他去偷超市的东西。如果不是叔叔的老板出面讲和,叔叔早被送去派出所了。后来,关于叔叔不好的消息越来越多,天天赌博,把工资赌输了又借同事的钱,偷厂里的东西„„后来叔叔回来了。
叔叔走路的时候有点瘸,可以看出他真的被人打了,叔叔是把伤养得差不多好完才回来的。这些都表明了村民们所说的是真的。想到叔叔的所作所为,我的心里很难过,出去也觉得没面子。
我开始讨厌这个叔叔了,再也不去他的家,更不和他说话。
我读高二的时候,叔叔的病开始恶化。他的眼睛看东西变得模糊,脚也出现了溃疡。于是,叔叔开始乱投医。他叫三姑丈从山里采了草药,每天用草药煲水泡脚。结果,脚鼓起一个个像乒乓球大小的泡。他用刀子割破流出夹着血丝的脓水。
眼睛看不清楚尤其使叔叔着急,2010年清明放假,他叫我帮他买他在电视广告上看到的药品。我知道那是医治白内障的,对他那种因糖尿病引起的根本没用。但我还是帮叔叔买了,给他一点希望,又或者是心理安慰也好。
叔叔还去做了针灸,去医院做了检查。其实,医生们比我还清楚他们对我叔叔所做的治疗一点用都不会有,只是他们想有钱赚为什么不多赚点。
冬天,叔叔说要在市人民医院做手术,叫我放学时给他买饭。我心里怀疑糖尿病也可以通过做手术治疗?但毕竟是有得治,有得治就有希望。
后来,我知道叔叔要做的是治疗眼睛的手术,我心里的希望破灭了。我知道这一定会是既花钱又没有一点效果的手术,叔叔的视力降低是糖尿病引起的。幸好手术最后没有做,医生告诉叔叔,他这不是白内障。我知道叔叔听到医生不给他做手术时,心里一定很痛苦,他最后的一线希望也被打破了。他一定想医生拿刀子帮他胡乱割两下,死马当活马医也好啊。
叔叔在无处投医的情况下,想起了戴眼镜。他瞒着我从我的眼镜盒里拿出近视眼镜来戴。我知道后很生气,告诉他近视眼镜对他一点用都没有,而且还会把我的眼镜架弄变形,因为他的头比我的大很多。叔叔听了我的话后,脸上表现得很伤心,很失望,但还是勉强笑着说,没有啊,戴上眼镜好像真的清楚了一些。
“那你自己配一副去。”我大声地说。当时叔叔正坐在我床前的书桌前,不过一会儿就走了。我躺在床上,没看到他离去的背影,但我知道他一定很伤心,很沮丧。
叔叔曾问过我的眼镜多少钱,我告诉他三百六。叔叔说,那么贵。后来,我也不见他去配眼镜,估计是因为他觉得太贵了。高中最后一学期,我第一次放月假回家没见到叔叔。他带着堂妹去了广州的姑姑家里。那是在叔叔去世前的一个多月,也许叔叔是希望姑姑可以出钱让他在广州治疗。可是,十几天后,叔叔回来了。
那个月假吃饭时,爷爷对我说,他和叔叔去看病,医生叫叔叔有的吃就尽量多吃一些吧。
叔叔去世后,爷爷对我说:“你叔叔快死了都还去赌钱,我说他,你这样的命也能赢钱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。他反驳得比你还凶。在他快死那几天端饭去给他,他也不吃,拿起饭碗就往地上摔。在他床边,从他脚上滴下一摊脓水。”每次听到爷爷这样说,我都叫爷爷别说了,都过去了。
高考后,我回家,隔壁的一个老爷爷跟我说,你叔叔死的时候真是凄凉啊。殡仪馆的人来拉走他的尸体时,什么都没穿,就只穿一条裤衩。你爷爷又不要他的骨灰,现在连一点供祭拜的东西都没有。你那堂妹妹在她爸爸快死时,还爬上他身上去拼命地哭。我说,哭什么哭也不能让他好过来啊。
听到老人们说这些我心里很难过。我很后悔,当初为什么不能让叔叔戴一戴我的眼镜,为什么不能在他病得最严重的时间跟他好好说说话,让他心里好过一些。毕竟,他是疼我的叔叔啊。
(谨以此篇怀念在天堂的叔叔,希望他在那里学会知足,不再贫困,不再病痛。)
2012年清明于广西民大
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,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